「喂!是井闥山――」
「他們,輸了吧?舉球員受傷……」
「就算有全國前三的主攻手和自由球員也、」
哈啊!
飯綱奮力地掙動身體爬起,呼吸急促地張望,在看見落地窗裡神情扭曲的自己,才終於意識到賽場只是夢境。他的周圍靜得嚇人,抽離喘息後,只有客廳時鐘的針在走動的聲響。現在他是在家裡,不在任何其他的地方。
深呼吸,掌。你已經離開球場……
飯綱試圖安撫自己。其它家人都在熟睡,這份心中劇烈的震動不會有任何人察覺。他小心地躺進被褥,憶起方才的夢境,在球場上無法再站起的挫折從現實複製進他的這幾日的睡眠裡。疲倦地再次閉上眼,飯綱只希望這次能安然入睡。
耳邊隱約聽見門外的電鈴聲作響。飯綱睜開眼,迷糊地看向天花板的燈。
啊……吃過午餐之後,他一個人在客廳裡不小心睡著了。
昨晚被夢境纏得兇,睡得斷斷續續,導致白天的時候他仍睏倦不已。
家裡的電鈴又響了,飯綱注意到自己握著的手機,似乎是在回訊息時中途睡去,才猛然想起隊上說會派人過來探望他。現在的時間、啊!該死!他居然睡了那麼久嗎?
飯綱扶著身旁的東西,將重量倚在上頭起身,踏出客廳到玄關開門。
「嗨!是我井闥山二年級古森來探望飯綱學長喔!學長有嚇到嗎?」
圓眼的學弟綻開燦爛的笑容,並一把扯住站在身旁穿著同樣運動外套的人。
「啊,還有我們隊上的不可愛代表佐久早也來了!」
古森脫鞋時說是隊上推派他們來的,飯綱則是立刻猜到那些同級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才叫這兩個人來看自己。不就是想耍我嗎?
隊裡誰不知道,他們的排球隊長一直維持的良好形象,在遇到這對怪物表兄弟就會迅速破裂。
「喔!學長現在是睡在客廳嗎?」
「對,你們隨便坐吧。要喝茶的話在冰箱,要麻煩你們自己倒了。」
在春高的賽場上受傷,飯綱被送往醫院檢查,醫生建議若還想往職業發展,需要長時間靜養。為了放便行動,家裡暫時將他會用到的東西移往一樓客廳,床墊、被褥、常用書籍還有排球。
要求把排球一起拿下樓時,母親訓斥他醫生交代了要靜養,但飯綱將落下的球接穩堅持把排球放在一旁,理由只是因為「我的手還能動」。
古森和佐久早放下背包,掂起飯綱擱置在一旁的排球,邊詢問能不能打開落地窗透氣,飯綱讓他們隨意。甫推開窗,古森就聽見庭院裡的吠叫聲。探頭出去,角落的木造屋前拴著一隻黑狗。
「學長家有養狗啊!」古森充滿興趣,喊來佐久早一起穿上庭院的拖鞋往狗屋去,「牠叫什麼?」
「猛助。想跟牠玩嗎?」飯綱坐在一旁,看表兄弟即將與猛助進行第一次接觸。但他對自家愛犬的習性很了解,揚起下顎以看戲的語氣朝那兩個學弟道:「哼哼,那傢伙可不會隨便親近陌生人、」
飯綱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古森的驚呼,「喔喔喔!在舔了!牠很喜歡聖臣欸!」
「猛助你這個背叛者!」飯綱痛心地對著在佐久早雙臂裡的黑犬發號施令:「咬他!快點!」
猛助當然沒聽話,飯綱內心大受打擊地看著潔癖學弟握著黑軟的腳掌。古森則試圖拿起旁邊的球,要和猛助玩拋接遊戲。三人一狗玩鬧了一陣,佐久早皺眉催趕著古森去洗手,兩人又回到客廳。
「對了,學長的傷怎麼樣了?還好嗎?」
飯綱才想起兩人今天的來意,「嗯……要一直休養到四五月吧。」
古森盤腿坐下,在傷勢的話題周圍繞了好幾圈,和飯綱聊了幾個復健方法,言談之間偶爾伴隨他慣有的幽默,惹得飯綱這幾日不怎麼用到的嗓子拉大音量,還大笑出聲。
「會影響到推薦嗎?」
從剛才就沉默的佐久早突然地發出一球,身旁的古森迅速制止卻沒攔住。
佐久早的問題,毫不客氣地撕開傷口。飯綱沒像以往出聲教訓,只是盯著佐久早安靜了好一會,似乎在想些什麼。古森似乎對這段沉默感到不安,扭動了一下身體並瞪向自己那個不看場合發言的表弟。
飯綱的手捏緊褲管,道:「說實話,我不知道。」
古森的視線不敢從飯綱身上移開,試圖在三人之間的氣氛維持平衡。
「不知道啊……那種事情、」飯綱方才還空白的表情,五官倏地扭曲,凶狠地朝佐久早回答道:「誰會知道啦!」
古森苦笑,「那種事、我們現在在說的可是學長的升學喔?」
飯綱靠向躺椅的椅背,表情再次變化,「誰管那些啊!我只想要贏下比賽!」
佐久早點點頭沒多說話,古森則釋然地吐出「說得也是」。
「不管會去哪裡,我都會繼續打球。」飯綱鬆開嘴角,扯出這幾日最舒緩的笑容對這對妖怪表兄弟道:「等你們爬上來,讓我這個學長好好教訓你們。」
「搞不好我會比飯綱學長先一步踏進職業喔!」古森看準時機說了句玩笑。
飯綱拿起球輕輕上拋,拍擊向學弟,笑罵:「想得美!」
「對了。」古森將球回擊給佐久早,到背包裡拿出隊裡讓他們帶來的東西,「這個給學長。」
飯綱只是用餘光瞥見那抹黃,就明白那是什麼――春高上沒吃完的香蕉。
「父母會送太多了,所以今天大家都分到不少。」
那是當然的。所有人、包含他們自己都認為能強闖今年的春高決賽。
飯綱從古森手裡的蕉串扯下一根。
香蕉皮身黃透,還有些微的黑斑,他將水果握在手裡,明明沒用手勁,卻清楚感覺到它已被催化得軟爛。以指去皮後,將果肉直接咬掉半根。熟成的氣味在嘴裡漫開,甜得過分,和過去記憶中賽場上吃到的味道完全不同。
飯綱咀嚼幾口,抽了抽鼻子道:「這個、熟過頭了啊……」
「因為已經放了幾天了嘛。」古森把剝好皮的香蕉給佐久早,「聽說皮剛黃的香蕉其實不是最甜的。」
飯綱決定不去吐槽他看到的畫面,「是這樣嗎?」
「要爛成黑的才是糖分最高的喔!而且也特別營養!」古森把自己的那份香蕉吃完,看向桌上那他方才挑到一旁的水果,「學長,那這些比較爛的要怎麼辦?」
「打成牛奶好了。你們要不要喝?」飯綱把剩下的果肉塞進嘴裡,打算起身去廚房查看,「冰箱我記得還有半瓶。」
三個人移動往廚房,飯綱打開冰箱,幸好還有一瓶未拆封的牛奶。
「啊,這樣的話還需要果汁機。我記得是收在、啊!有了!」
「我來。」佐久早伸長手臂,取下在架上的果汁機交給飯綱。
飯綱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敢肯定是震驚不已,「喔……謝謝。」
佐久早姑且是個乖巧的學弟?噢,他實在不敢肯定這句話,只好改寫成疑問句。飯綱被古森請到一旁,享受只用嘴巴指揮兩人做事的特權。先是把果肉扔進由佐久早清洗完成的果汁機,然後加入牛奶和水,熟爛的香氣讓三人達成共識,已毋須額外的糖分。
「噗,香蕉吃香蕉啊、」
在機體的轟鳴聲後,古森將牛奶倒入玻璃杯時說了這麼一句,還偷笑出聲。
「什麼?」
「呃、嗯……我也是跟其他學校的人聊天才知道,井闥山被叫作『東京BANANA』。」見飯綱沒反應過來,古森又補充說明:「因為隊服的顏色啦,喔,而且是東京的代表隊嘛。不過聖臣不喜歡,他堅持『東京BANANA』化工味太重,要比喻的話果然還是、」
「噗呼、噗哈哈哈哈哈!唉,是這樣啊……我們是香蕉嗎?」
飯綱笑得停不下來,中途還被唾液嗆到,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咳個不停,古森慌亂地拍撫、佐久早迅速奪過手裡那杯快要被打翻的香蕉牛奶。
「哈啊――那我們還是太嫩了,整個球隊都是不成熟的顏色啊。」那身黃綠青澀。
「這樣,也不壞啊?」佐久早抹去沾染在手指上的水珠。
古森隱約知道佐久早的意思,掛著微笑喝掉手裡的香蕉牛奶。
「我們本來就不成熟。」
因為不成熟,所以輸贏不可掌握,因為不成熟,所以此刻他們在這裡,因為不成熟,所以才能把飢渴成為食糧,努力成為基石……居然還讓後輩來點醒自己,飯綱在心底輕笑一聲,不服輸地對佐久早道:「就算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啊,這傢伙說得很對』,可是我還是不會誇獎你的。」
「沒關係,我不需要。」
飯綱露出了「真不可愛」的表情,啐道:「啊……是嗎?真讓人火大欸!」
三人將器具收拾乾淨後,飯綱將兩個後輩送往玄關。
古森臨走前還不捨地又跑去和猛助玩了一陣,直到佐久早催促。飯綱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霎時和那日重疊――自己被扶坐於場邊處理傷勢,在暫停結束之後,卻只能看著佐久早與古森作為後輩,用背影扛起更大的重量重新返回賽場。
那日,他忘記一切責任,只專注為自己嘶聲哭吼。
訪客離去後,屋裡瞬間安靜下來,飯綱一個人緩步走回客廳。
他閉上眼,淺淺地揚起嘴角。
不知道為什麼,飯綱有預感,今夜任何哭泣的回憶不會再進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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