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葦打開公寓的燈。
理所當然地，只有他獨自一人。
疲倦地摘下眼鏡，按摩著鼻樑。睜眼後，赤葦閃避天花板上燈光，半闔上眼縮在沙發上假寐。今天的行程下來太過疲倦，不論是腦還是肉體。但整體來說卻是一個好的開始，宇內老師的新連載即將要開始進行，他要盡全力貢獻出自己對排球的那份愛來一同製作「流星爆擊」。
啊，去拜訪宇內之前，還接受了山本茜的採訪。她的哥哥山本猛虎、赤葦飛快地從腦中的V聯盟球員名單裡翻到他要的資訊，對了，現在是在VC神奈川，上次去看對MSBY的比賽時還遇到了音駒的人。
赤葦腦中閃過幾個訪談時的關鍵字彙，普通的、王牌的心得、聯合集訓、徒弟……最後響起對方對自己的評價：「您的記性真好呢。」
赤葦倒不覺得那是自己記性好，因為木兔常常穿，所以不知不覺就記起來了。
「看久了自然就、記住了。」那時候是這樣回答的。
他想自己的表情應該足夠平靜，那時候總感覺回答得有些心虛。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那件衣服上有太多回憶在了吧？
赤葦記得很清楚，木兔在看中那件T恤時發亮的眼神。
買下那件春高T恤的時候，一年級的赤葦就跟在木兔身邊。
根據三年級的原話「讓木兔一個人到時候又不知道會搞出什麼事來，沒人陪他不准離開！」，木兔理所當然地先拜託木葉和其他同級生，但這些人有默契地別開頭，完全不想在春高第二天在球場消耗體力的同時，還要肩負照顧「么弟」的工作。
「赤葦！陪我去！」
木兔朝他提出要求，當時穿著十號背號的赤葦跟著他的明星離開球場。平時在人潮裡面，他們都能感受到身高的優勢，但此刻的體育館擠滿的是排球球員，赤葦難得地感到有些呼吸困難。木兔見他落後，伸手抓住赤葦把人拖至攤位前，那雙金眸一眼就看中了那件T恤――王牌的心得。
「我要那件！最大件的！」
「我認為小一號比較適合你，木兔學長。」
「欸？是嗎？」
嗯，最大件的話目測領口會過大，揮臂擊球的時候動作會不順……嘛，但和對方分析這個好像意義不大。
木兔總是不聽人說話，赤葦以為自己的意見會被遺棄，卻聽見木兔改口買下「小一號」的上衣。兩個人移動到較空曠的地方，木兔也不管周圍的人，直接脫下梟谷的球服換上剛買的新T恤。
梟谷的白，披在木兔偏白的膚上就像是覆上一層羽毛。
而現在這件，卻像是眼前的人隨時就要奔赴的那片天空。赤葦被襯得更加蒼白的四肢逼得別開視線，像是窺視到不該看的東西，可惜木兔不給他躲避的機會。
「好看嗎？赤葦！」木兔背過身得意地用雙手的拇指比向衣服上印刷的文字。
王牌的心得：
一、應該用背影鼓舞同伴。
二、不管面對任何阻擋都應該加以擊破。
三、所有的球都應該扣球得分。
「嗯，很適合木兔學長。」簡潔明瞭，很符合木兔的喜好。
赤葦的肯定讓木兔心滿意足，但王牌頂著新裝回到看台時，立刻被隊長唸了一頓。
「下一場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木兔，快去換回隊服！」
木兔扁起嘴，抱著看台的椅背死活不肯離開，「不要！穿這件我才覺得有威力！」
「木兔你這傢伙、」其他學長正想出言教訓，卻被赤葦打斷。
「請脫下來，木兔學長。」赤葦站到木兔面前，拿出最冷酷的眼神凝視著鬧脾氣不肯換下衣服的王牌球員，道：「能贏下比賽的王牌，才有資格穿上那件T恤。」
梟谷的球員面面相覷，完全不懂赤葦到底在說什麼，只覺得這學弟也是個怪人。
「……我知道了。」但木兔卻聽話了。
木兔再次光裸上身，脫下那件王牌的心得，迅速地套上梟谷的球衣。對其他球員爽朗地道歉，那打起精神的笑容在這種緊繃的時刻，極為有效地提振了梟谷學園的士氣。
「啊，那它就交給赤葦來保管了！」木兔把手裡拎著的T恤扔過去。
精準地接住，但那微溫的衣料燙傷了赤葦接下T恤的掌心。
赤葦坐在場邊的板凳上，抱著那件T恤緊盯著球場――下一年，我要為這個人、為這個隊伍，舉出最棒的球。
這場比賽最後是明星笑著衝下場緊緊抱住他，並從他手裡拿回保管的王牌資格。
嗯，有過這件事呢。
想起高中時期的事，赤葦微微抬動疲倦的嘴角。
木兔不在這個空間裡，赤葦完全懶得動，眼皮沉重快要闔上、意識處於迷濛之間，他想就算在沙發上睡著沒也沒關係時，擱置在桌上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手臂連抬都懶得挪動，但那震動鍥而不捨，逼得赤葦從沙發坐直身體。
一按開訊息，十多則全是貼圖，對方抓準「已讀」的痕跡，打來視訊電話。
「嗨！赤葦！」
畫面整個都被木兔的臉佔滿，還帶著不穩的晃動，但這並不妨礙赤葦迅速描繪出木兔的模樣。似乎終於找到可以支撐手機的東西，木兔終於以正常的角度出現視訊畫面中。赤葦先注意到的是那頭帶著濕氣的身體，白色的T恤沁出了惱人的肉色。
「晚安，木兔學長。」
木兔打過來，只是為了問他今天是不是接受了茜的採訪，這讓赤葦忍不住抱怨為什麼這種事還要讓對方多跑一趟來採訪自己。木兔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驚呼道：「難道有連赤葦都不知道的答案嗎？」
「這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
「這不一樣啦！她說是採訪耶！」木兔沒意識到自己的笑容讓螢幕另一頭的赤葦眼前一片暈眩，伸手往另一邊摸索東西，最後拿了最新的MSBY專訪雜誌（赤葦推斷是樣刊，否則他早就買了），「我和赤葦多久沒一起採訪了！」
這倒是真的、木兔在成為梟谷球員的王牌選手後，受到排球雜誌的注意。不過教練不會放任木兔一個人接受採訪，原本是交代木葉，但後來這個工作就變成是赤葦負責。
木兔三年級時，他們成為正副隊長，訪問起來更加方便。記者迅速問完木兔主要的幾個問題後，通常赤葦會接收到對方求救的眼神，他便負責地回答前面需要補充的內容，才終於看見記者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啊，木兔學長在被採訪的時候，很喜歡提到這件T恤，甚至在拍照也常常穿著它。
赤葦對自己的記憶力頗有自信，而這個家的書房內還存著當時雜誌的剪報。
小了一年級的赤葦，自覺地站在木兔的斜後方。他凝視著那寬闊的背脊，張開翅膀、隨著球一躍而上，或許就是因為看了這個人那麼久、那麼久才把那些印在T恤背後的文字一併記在心裡。
後來那件「王牌的心得」去了哪裡呢？
是放在木兔東京的老家嗎？還是在他們搬家的過程中弄丟了？
無論是以什麼下場消失，都成為了對青春隨著年齡增長而逐漸模糊的悼念。
「啊！赤葦！你剛才該不會打算直接睡沙發？」
「嗯。」赤葦知道木兔對自己這個壞習慣很不喜歡，只得承認。
明明有床！為什麼要選擇不舒服的地方！木兔的道理總是很簡單，就因為過於好懂，最近開始會讓赤葦的想法產生動搖的次數增加了。
「太厲害了啊！我一猜就中！」木兔對於自己越來越能準確說中赤葦的行動跟想法感到快樂，他大笑出聲，下一秒隨即繃緊了表情肌肉，故作認真地朝赤葦道：「今天工作辛苦了！赤葦老師！」
「我不是老師，我負責的漫畫家才是。」赤葦笑著糾正，他改趴在餐桌上微微抬眼看著螢幕畫面。從交往時的拘謹，到現在已經能輕鬆地在對方面前拿出懶散的一面，懶懶地道：「啊……不過，今天我見證到一個厲害的東西誕生了。要是能快點做出來，讓木兔學長看到就好了。」
「啊！太過分了！你這樣我會想知道得不得了！會睡不著啦！赤葦！」
赤葦知道對方肯定喜歡。
木兔不愛讀字太多的書籍，除了訪談報導的雜誌會看，另外就是漫畫。若能以這樣的形式，讓在異地的戀人看見自己在另一個領域的成果也很不錯。
「哈哈哈……請好好期待吧，木兔學長。」
「唔，只有我睡不著這不行！赤葦你等著！」木兔在另一邊噘起嘴，赤葦的行徑刺激出他的勝負心，直到他在螢幕裡咧出惡作劇的笑，「今天工作很累吧！嘿嘿嘿！為了讓你提振精神，我給赤葦一個好東西吧！」
木兔咚咚咚地跑開、消失在螢幕中，隔了一陣子，赤葦才看見那個人從螢幕下方慢慢地升起，露出一顆頭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道：「我發現他在行李箱裡喔！鏘鏘！」
赤葦疲倦地眼皮被那湛藍驚得倏地撐開，畫面裡的就是那件「王牌的心得」T恤。
欸？居然在大阪嗎？
不對，這個人到底搬去大阪之後有沒有在整理行李啊！
木兔說完之後卻表情彆扭，不舒服地在鏡頭面前扭動，終於整個人上半身都進到視訊畫面。赤葦一看，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可是它好像縮水了！怎麼辦啊，赤葦！我很喜歡它欸！」
明顯比高中時大了幾號的胸肌將那可憐的纖維硬是向外撐大，即便努力拉直下擺，也只是勉強卡在腹肌邊緣。柔軟的手臂向後一探，試著要拉挺後面的衣襬，赤葦只看見那被木兔奉為「成為普通王牌」圭臬的三條心得可憐地扭曲成一團。
赤葦突然明白當時面對茜說出「記性真好」時，自己究竟為何心虛。
這件T恤過分地佔據了他們的少年期。
第一次和木兔接吻，它沒有參與，赤葦記得那時候是穿著制服。
但沒多久兩個躁動的青少年就急著探索彼此身體，當時木兔穿著這件T恤，那鍛鍊得當的背脊朝著赤葦拱起又因初次體驗那陌生的快感而陷落，那「王牌的心得」清楚地烙在勃發已埋入卻忍著別太快動作的赤葦眼中。就在他默念到第二條心得時，木兔先忍不住，晃動那精瘦的腰朝赤葦開口討要。
理所當然地，他沒選擇壓抑，回應了那誘惑力十足的邀請。
那幾行銳利的字體，反覆刺激著赤葦的神經，不斷地提醒他――正在玷汙的是隊上的王牌選手。
從疲倦的腦中浮出的情色記憶，逼得赤葦編輯從喉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
木兔瞪大那雙金色的眼睛，看著男朋友用額頭在餐桌上敲了三回，最後頂著那塊紅腫，神情誠懇地朝螢幕裡的自己道：「下次放假的時候，請務必把衣服帶回來。木兔學長。」
「欸？為什麼？」
「請記得帶回來。」赤葦沒有解釋理由，只是重述一次。
「啊、我知道了！嘿嘿，赤葦好色！」見赤葦冷靜的表情和那發紅的耳根，木兔挺起胸膛保證他一定會做到，「我會放進行李！下次休假見！赤葦晚安！」
「晚安，木兔學長。」
畫面沒有多停留，迅速地結束通話。木兔總是準時睡覺，而且一沾枕頭就能睡。
赤葦嘆了口氣，沒立刻起身去完成他該做的其他事。畢竟，剛才木兔確實達成了「讓他提振精神」的目的。
下次去春高取材的時候，再幫木兔學長買一件好了。要最大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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