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郎連續兩個禮拜比賽都往遠處跑,先是關西,又是九州。
在解散了阿德勒斯的隊員後,搭了總教練的便車回到東京的住處。按下密碼,打開公寓房門,他注意到走廊上留了盞燈。愣了下,福郎翻找上次出門的記憶,自己不是都把燈關上了嗎?正在猶疑是否要踏入時,才想起來家裡有人。
是他的小弟,幸郎。
也到了這個時候,對方要升大學了。為了準備二次試驗,所以在上週住進福郎在東京的住處。
當幸郎打了電話給他,問能不能暫時借住進來,福郎沒多想就答應了。
他不知道幸郎在電話另一端的心情是什麼,不過驅使對方主動聯繫他,肯定是因為這裡是最佳選擇了。
將揹著的運動背包扔到一旁,福郎疲倦地栽進鬆軟的沙發裡。
他和幸郎的關係談不上好壞,作為一對年齡差距六歲的兄弟,實在說不上什麼話。小時候好像一起練過球來著,但等他升上鷗台、加入職業球隊後,他們就失去互動。
偶爾聽招子說起和幸郎有關的事,不知怎麼地,還有點羨慕。
他現在就像多年未歸卻突然返家的父親。找不到和幸郎之間的話題,態度若顯得太過熱絡,想必會陷入漫長的尷尬。
啊,要是這時候修吾在就好了,那傢伙總是擅長這些事。
「大哥?」
福郎立刻從沙發上彈起,回頭就看見幸郎拿著馬克杯站在廚房。
「呃、嗯,我剛回來。你還沒睡啊?」
「我想再讀一下。」
「噢,好……加油。」
福郎和招子在讀完高中後,都是直接被職業球團招攬,根本沒有大學的升學經驗。面對幸郎臉上的疲憊,作為兄長,沒能拿出任何實質用處的建議,只能說出這些蒼白無力的言語鼓勵對方。
「那個、我用了那裡的馬克杯和咖啡。」
福郎才注意到馬克杯上印著的阿德勒斯圖樣,笑道:「沒關係,你隨便用。」
聽見幸郎的腳步聲遠去,福郎將整個人倒向沙發內側。他到底在幹嘛!什麼加油啊,有夠蠢的!丟臉死了!昼神福郎,你超級失敗!拿出被訪問的……
「哥。」
「什麼事?」該死,破音了。
噢,他看見幸郎的表情在忍耐。他作為大哥的威嚴!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這個屋裡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對話,讓福郎有些無措。幸郎沒多說話,只是轉身離開。關上門前福郎聽見一聲噴笑,這讓他耳根熱了起來。
這次客廳真的安靜下來了。
緊繃的狀態在放鬆後,福郎感受到胃裡翻騰過一股飢餓。
唔,冰箱還有沒有東西呢?
走向廚房,福郎注意到垃圾桶和分類箱裡只有泡麵和便利商店的微波餐盒。這景象讓福郎有些失落,明明自己在出發去比賽前給了幸郎一筆費用,提醒他要三餐要正常到餐廳吃飯。
福郎蓋上垃圾箱,看來他的好意被弟弟拒絕了。
是不想虧欠於他這個哥哥嗎?可是,他們怎麼說都是兄弟,這些事情沒什麼吧?
準備好鍋碗和刀具後,福郎從空蕩的冰箱裡拿出能用的材料。
先將調味料拌好,切了剩下半顆的洋蔥,動手打了蛋。在平底鍋抹了點奶油,開始煎煮這道菜最主要的食材,直到香氣撲面而來時,才淋了預先準備好的醬汁。看著湯水的部分慢慢起泡,福郎喜歡這有點療癒的過程。最後將澄黃的蛋液畫圈淋上,撒上切好的蔥花。
簡單的料理,這個時間很適合用來消除飢餓。
他替自己盛了一碗,吹去上面蒸騰的熱氣,小心地往嘴裡放了一口。
美味。很樸素的味道,不過真的好吃。
福郎端著碗坐到餐桌前,吃了幾口,突然停下手中的餐具。
他起身往廚房拿了另一個碗,盛裝了半碗後,往自己公寓的客房移動。福郎站在房門口試圖調整自己的臉部表情,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因為焦躁地發出噪音的拖鞋聲響。
「哥。你有什麼事嗎?」
「嘿,幸郎。剛剛我煮了宵夜……」發現眼前的門突然被打開,福郎慌亂地選擇平常面對記者的表情,此時故作輕鬆地對弟弟道:「我不小心多做了,你要吃嗎?」
噢,千萬別不說話,回話啊,幸郎。
幸好他的小弟沒有沉默太久,回以微笑,「好啊,我也餓了。」
兄弟倆一前一後移動到餐桌。
推到幸郎面前的碗裡是很簡單的納豆豆腐丼,福郎覷著弟弟拿起筷子,姿勢端正地一口口品嘗起來。對方吃飯速度很正常,似乎沒有想要迅速解決、逃離這段兄弟共處時光的跡象,這讓福郎鬆了一口氣。
「聽說、」
幸郎將嘴裡的東西吞嚥而下,開口打破兩人間沉默的空氣。
「嗯?」
「哥哥接下來要接任阿德勒斯的隊長?」
「不確定啊,這要看上層的意思。」提及排球還有球團最近可能的人事變動,福郎忍不住皺起眉頭。甩開那些惱人的事,他話鋒一轉,「你有注意我們隊的消息?」
福郎知道自己的小弟會關注球賽,但對於球隊的其他調動安排卻不是很關心。
「也不是、」幸郎撥弄著碗裡的納豆,「我聽光來說的。」
光來,星海光來。
這個名字從幸郎升上高中後,就時常聽見(即便他們談話的機會少得可憐)。他好奇過那是個怎麼樣的選手,也去春高看過鷗台比賽。站在體育館的看台上,福郎在鷗台的高牆裡找到那難以讓人忽視的「小巨人」,還有他那笑得和年齡相符的小弟。
和國中時的模樣完全不同,或許幸郎升上高中後能真正地去愛著排球了。
福郎想,那麼他和幸郎總有一天會在球場上兄弟對決。
直到某天比賽剛結束就看見手機數十通從家裡打來的未接電話,福郎慌亂地回撥,才說沒幾句母親就在另一邊哭出來,要他勸勸幸郎,福郎才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經替排球生涯畫上休止符,預備要以升學考試的管道走往獸醫的道路。
是身體受傷嗎?還是有什麼原因讓幸郎不能打球了呢?
他在腦中閃過無數個可能,卻得不到答案。最後是正跟他吃飯的人看不過去,提醒他:「你腦子被發球打到嗎?這不是顯而易見!你弟弟有除了打排球以外的夢想啊!」
排球以外的夢想,是什麼呢?昼神福郎不懂。
福郎結束了阿德勒斯相關的話題,改口問起「光來」的事。
幸郎像是被打開開關一樣,開始說起在鷗台的練習和隊友,以及教育給他們重要信念的教練。
「幸郎。」在對方說完最後一年的春高時,福郎喊了自己的弟弟。
福郎知道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會影響幸郎以後怎麼面對自己。
不過,最終他還是問了:「為什麼想要當獸醫?」
「嗯……我很喜歡動物。」
在對上福郎的眼,幸郎察覺自己這樣簡短的理由不能說服對方,他放下空了的碗筷,道:「小時候我任性想要養狗,當時大哥和招子姐都幫我求情,你還記得嗎?」
啊,有這麼一回事。
因為他也覺得狗很可愛,而弟弟保證會照顧,當時想自己這樣就只要負責玩狗就好。於是拉著招子,跟著加入說服爸媽的行列。自己還真是從小就很會動歪腦筋啊!
「忘記是幾歲的時候,我帶小太郎去散步,但拉不住牠,牠就這樣跑出去,出了車禍……我只是一直在哭,哭個不停,是哥哥你抱著小太郎去動物醫院的。」
這件事他記得。當時看見血的時候他們兄弟倆都嚇壞了,不過幸郎哭得太慘,導致他半點都哭不出來。直到爸媽來了,自己才憋不住放聲大哭……
「他們把小太郎治好,到現在還很活潑。」
這是真的,每次他回長野老家,迎面就是精力充沛的小太郎。沒把他身上過於濃重的東京氣味舔掉大半,小太郎是不會滿意的。
「我、不想一直當流淚的那個人。」
球場上輸球流淚,是因為不甘心,所以會繼續鍛鍊來彌補,好讓自己不再哭泣。同樣的,幸郎對於小太郎和其他動物,也不想僅止於愛而已,還想要不流淚、沒有遺憾地陪伴他們。
「是嗎?」福郎釋然地露出笑容。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但幸郎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福郎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空碗,問:「還想再來一碗嗎?」
「嗯。」
他有些嫉妒幸郎。
曾經自己也有過夢想,最後全部都被排球截斷了。現在若有人問起福郎曾經的夢想,可能什麼也答不出來了,最後還是掛著微笑把「排球」作為答案,只有他自己內心明白那不是正解。不過正解在哪呢?此刻的他也不知道了。
作為昼神家的大兒子,選擇排球是理所當然的,沒有其他選項。
幸郎志不在排球,或許他早發現端倪了。在他回到長野,發現幸郎沒有被選入國青,卻一臉清爽地說起那前往東京訓練的隊友時。
沒有排球的人生是怎麼樣的呢?
福郎沒辦法想像。
可是幸郎放下排球,走向了昼神家從未選擇過的方向。
依循前人的路並突破它,還要爬到更高處,又或者新闢一條未知,沒人能說清哪條路更苦更難。他不會阻止幸郎,幸郎也不會因為他而被阻止。所以,即使福郎當時不明白,那日他還是回了電話給母親,讓家裡接受幸郎的決定。
或許是他多事,或許幸郎即便沒有家裡的同意,還是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但福郎明白的,有家人支持的選擇,意義絕對是不一樣的。
將新添的納豆豆腐丼放在幸郎面前,福郎重新坐回位置,習慣地將腿一伸,他碰到了幸郎的腿。對方只是吃著,沒有縮回腿的打算。
在老家的時候,因為家裡的平均身長都高,餐桌的選擇重點就是讓五雙腿不會在下方打架。先前剛坐下來的時候,福郎下意識地收起腿,屈著身體吃飯,幸郎也是。
這次坐下福郎舒服地伸直腿,抵在幸郎的膝蓋上。
碰到就碰到吧,他們是兄弟,不是嗎?
「對了,考試那天,我載你去吧。」
他身為哥哥能做的,就是陪著這個弟弟去完成他夢想的第一步。
「嗯,謝謝。」
「考完之後我去接你,到時候帶你去吃好吃的。」
「喔……唔,我會吃很多喔。」
「哼哼,哥哥我看起來像有在擔心嗎?」
他不會再用「不小心多做了」這種爛理由了。
以後只要他想,就可以開口問問幸郎,然後好好地兩兄弟一起坐下來吃頓飯。
或許,可以叫上招子。
又或者,還可以有光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