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先生。」
帶著點醉意回頭，木葉記得眼前的女性。是宣傳部門的，之前的案子合作過。很典型的事業女子，他不明白為何會找上自己。
啊，得出這樣的結論，絕對不是木葉太有信心。
以前自己的桃花運可沒這麼旺盛，但在有長期穩定的交往對象後，像是上天在考驗他，一個個冒出來。
「您也是要往車站的方向吧？能和您一起嗎？」
正因為認識這位女性，木葉想這實在是很難拒絕。
今天中午回公司後，被部門的人提起生日的事，立刻就有人喊出要為他慶生。木葉明白其實這些傢伙就是在休假前想熱鬧、喝個酒，而他向來都很清楚自己的酒量，稍微控制一下應該是沒問題。
現在這些人都準備要去喝第二攤了，正當以為可以順利退場的時候，試煉主動來到他的面前。
「謝謝你今天參加了這個餐會，那些傢伙吵得要命，真是的。」
「不會，我很開心喔，謝謝你們的邀請。木葉先生以往的生日都是一個人嗎？」
來了！木葉內心哀號了一聲，「哈哈哈高中的朋友會幫我慶生。」
「高中時期的朋友啊，感情真好呢……啊，該不會是女朋友？」
木葉笑了一下，說是高中一起打排球的夥伴，結果對方卻岔向木葉在公司排球隊的表現。誇得木葉都不好意思起來，他打趣說自己在高中很普通，周圍都是強者的情況下，可沒那麼受歡迎過。
「沒有這回事！」
木葉突然將眼前的女性和初次在高中被告白的女孩重疊在一起。
對木葉的自我評價，對方似乎比自己還生氣的反駁，「我覺得木葉同學真的很好……」
那掉下來的眼淚幾乎讓木葉快要把拒絕的話吞回去，幸好理智還在。
「謝謝你，可是還是請讓我拒絕。」
安慰對方好一陣後，木葉正要離開，卻看見有個人正站在不遠處。臉很熟，和他一起進排球社的。
木葉正想說什麼緩和氣氛，鷲尾卻先道歉了，說他是無意撞見的。
「哈哈，沒什麼啦，你別在意。」
「木葉對別人都很溫柔。」鷲尾看向女孩跑走的方向，「這是優點，還是缺點？」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鐘聲提醒他們該各自回到教室。對於鷲尾提出來的問題，木葉覺得一肚子火。他們雖然是同個社團，卻根本不熟，一個不熟的人在自以為是對他評價什麼？
不過胃部燒了半節課後，木葉清醒地發現，就是因為鷲尾問到了痛處，他才高興不起來。
鷲尾這個人，木葉第一印象是，好嚴肅。
他記得鷲尾，是排球的名國中畢業，相當引人注目的中間手。
不過有個同年級的人更吸引木葉的注意。木兔光太郎，不是排球名校出身，扣球威力很強，但出界失分也時常發生。可是木兔就是讓人挪不開目光，會讓人心生憧憬的背影。
陪著木兔加練的木葉想，這個人一定可以帶他們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大概是受到木兔的影響，最近一起留下來加練的一年級變多了，猿杙和鷲尾也都留下。
「木葉你今天想打什麼位置？」有個學長問。
今年新生國中時期有中間手經驗的只有鷲尾。三年級的中間手道：「不然來試試攔網怎麼樣？」
「學長太狡猾了！木葉當然是要幫我舉球啊！」
另一個學長拿球砸過去，「木兔你安靜，去找其他人！我說啊，讓木葉來扣球！」
這幾乎是一年級期間的日常。他在國中打排球的時候位置相當不固定，甚至連自由球員都當過。只要有缺的位置，隊上都會讓木葉替補。木葉本想固定下來，在剛入社的自我介紹說位置是「主攻手」，卻被人認出他國中時期是「舉球員」。那個人就是鷲尾。
「你不繼續在舉球員的位置嗎？」木葉當下想揍對方，無奈鷲尾實在太高大，他不敢。
在一陣混亂搶奪後，木葉在今天三對三練習擔任「攻手」，和正選的舉球員、木兔一隊。木兔的毛病還是一樣，強勁與準度合一的球只占五成。倒是木葉扣球時被學長誇獎，只是他知道自己力氣小，都是用擔任其他位置時的經驗技巧得分。
木葉一屁股坐到場外，擦掉汗水，「要是隨便一種能突出一點就好了。」
「不突出嗎？」鷲尾偏低的嗓音突然冒出來，讓木葉嚇了一跳，「你很引人注目。」
「欸？」
「很難不注意吧？什麼位置都能做得不錯。」鷲尾看著球場上吵著再來一場的木兔，「很厲害。」
「你在損我嗎？那就是沒有特別厲害的意思啊……」
鷲尾被叫上場，他放下水壺時與木葉平視，道：「太消極了。」
他的錯覺嗎？剛才鷲尾好像笑了。
那次之後木葉和鷲尾談話的次數多起來。
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木葉在說，他知道鷲尾認真在聽，而且有想法時會給他意見。他和小見、木兔時常玩鬧在一起，卻不太談排球以外的事。學業、家庭和戀愛這些瑣碎話題，卻在鷲尾面前說起來很輕鬆。
「我以為你會答應。」鷲尾在聽木葉說起收到情書時道：「你前陣子才說想交女朋友。」
「嗯，我很想啦，想談戀愛啊，感覺高中生就是要這樣。」木葉噘嘴大口吸乾手裡的飲料，「可是，不行。」
木葉想受歡迎，覺得女孩子很可愛，也想嘗試戀愛的滋味。不過既然選擇排球，選擇走向追求冠軍的道路，那麼這些平常高中生該做的事就勢必要放棄。
平凡人的自己，如果還不把時間都奉獻給排球大人，那麼還有什麼機會看見頂端的景色呢？
「哇，人好多、」木葉看向車站附近新開的甜甜圈店，「看起來真好吃！」
「木葉喜歡甜食嗎？」
「也不是，就是會有突然很想吃的時候嘛。上次黑尾那傢伙推薦我一家店，那家的蘋果派就很不錯。」木葉不接受男孩子愛吃甜食很不男人的說法，拉著還在看隊伍的鷲尾往車站的方向去，「算了，人太多了。走吧，鷲尾。」
但方向卻錯了，心不在焉的木葉反被鷲尾拉住。
「你要走去哪裡？你家不是和我家同一條線嗎？」
同樣的話，喚醒記憶中的低沉笑聲讓木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走到車站前了。
木葉鬆了一口氣，想和同行的女子道別，對方言語之間卻有意挽留，希望可以繼續同行、暗示木葉送他回家。畢竟是同一個車站實在很難找出其他理由，木葉硬著頭皮，和對方搭上電車。這時候人潮有些多，不免擠了一些，木葉只得用手機來轉移注意力。在聽到站名廣播時，他覺得下車的腳步很是沉重。
瞥向車站的時間顯示，還很早，而且明天還是休假日，木葉實在不想去想像接下來還會有什麼。
他應該從一開始就拒絕的。
「木葉對別人都很溫柔。」
他要大聲說出自己現在有交往的對象。
「木葉也要對自己溫柔一點。」
但是要是這麼做公司那邊很快就會有八卦。
「如果你沒辦法覺得自己好，或對自己好的話、」
他實在不想讓自己成為誰的麻煩。
「就讓我來做。」
木葉深吸一口氣，「那個真的很抱歉，其實、」
「木葉！」
這個聲音他絕對沒有聽錯，「欸？為什麼？為什麼在這裡啊，猴子。」
「哈哈哈正準備要去找你喔。不是約好了嗎？」猿杙提起手中的盒子，微微地移動視線。
「啊，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和朋友有約。所以沒辦法陪妳回去，回去的路上小心。」
邊哈哈哈地笑著，木葉邊在內心吐槽自己這超爛的演技。
猿杙倒是不急，那張看起來在笑的臉總讓人放鬆，「還是我們先送妳回去？女性一個人還是很危險嘛！」
對方露出禮貌的笑容表示住處離這裡沒有很遠，可以自己回去，在兩人的目送下離開車站。
「好球。」木葉握拳和猿杙觸擊，像對方剛扣下一個好球，「怎麼是你來？」
木葉剛才在搭電車的時候就忍不住發出求救，然後得到赤葦回應。
作為公務員的猿杙抿著笑道：「因為只有我準時下班。」
跟著回到木葉的公寓，猿杙將手裡的蛋糕交給他。這家木葉很熟悉，白福挖掘到的好店，他們高三那屆社團慶生都是買這家的蛋糕。畢業後因為有段距離，就再也沒吃過了。
猿杙買了最小尺寸，畢竟已經沒有那麼多人分享。他拿著手機幫木葉拍完吹蠟燭許願的影片、上傳到群組，兩個男人坐在餐桌前吃起蛋糕。
木葉戳起草莓，想起有個人很喜歡搶他盤子裡的東西，「小見他最近好嗎？」
「很好喔。」猿杙知道木葉想問的是什麼，「巡演就快要結束了，上個月東京場你沒辦法去真是可惜。」
擔任演員的小見，最近負責舞台劇的演出，而且還是主角。木葉看了宣傳影片，活動量相當大，需要很多靈活的動作技巧，非常適合他。
「吶、猴子……」遲疑了會，木葉不知道該怎麼跨出那一步。
「春樹說他趕得上職業聯賽回來。」猿杙的語氣倒是一如往常，開心地感受嘴裡濃郁的鮮奶油，「要我問你，要不要去運動餐廳去幫木兔和鷲尾的球隊加油？」
「欸？好、沒問題，我一定有空……謝謝你，猿杙。」
木葉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但他猜可能和高中時很像，因為他從猿杙的表情感到熟悉的懷念。
兩個人喝得有些晚，確定猿杙能自己回去（這傢伙根本喝不倒），木葉在玄關前突然問了已經在意許久的問題：「小見那時候到底在氣什麼？因為我是同性戀？」
「他可是很幼稚的。你和他關係很好吧？結果他居然不是最早知道的。」
「就這樣？」
「嗯，就這樣。我說過，春樹說完那些話一秒就後悔了。」
送走猿杙，木葉洗過澡趴向一個人睡起來略大的床鋪，看著手機的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啊，生日就要結束了。
「鷲尾今天都還沒給我禮物呢！」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啊！」木葉大笑出聲，他就是停不下捉弄對方。對事情過分認真，這也是鷲尾的優點和可愛之處。他抿起嘴，「明明幫我準備了一個這麼大的計畫不是嗎？」
「是木葉的人緣很好。」鷲尾說當時他一提出來，很多人就立刻表示可以配合，「這不是我的功勞。」
「是嗎？」木葉仰頭看向這個不居功的男人，「那現在說一個來聽聽。」
「啊？」
「鷲尾能說出我很多優點不是嗎？那多誇獎我一下啊！快點！說說我有什麼好的，喜歡我什麼？」
「你、」被逼問的中間手脹紅了臉，「只要和你有關的事，都喜歡。」
這時候木葉才遲鈍地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喜歡自己兩年了。
木葉答應了。
比赤葦思考怎麼處理木兔的時間還短。
他和鷲尾交往的事沒有讓身邊的人知道，一直非常低調。猿杙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赤葦是明確的表示他有察覺，並且祝福他們。到大學畢業之際，才在某次聚會時和當時同屆的隊友提起，小見卻當場發怒離開了餐廳。猿杙和店家道歉後對木葉道，「別想了，春樹一定是剛說出口就後悔囉。」
沒多久就收到小見的訊息，對他和鷲尾道歉。
就如猿杙說的，小見的話裡充滿後悔，不過這份友情沒有修復。事實上是來不及修復，除了早就已經在劇團的小見，其他人離開大學各自踏出社會，聯繫再次被削薄一大層。
木葉成為職場新人，也開始進行各種研習和探索未知的世界，而鷲尾則前往距離遙遠的職業球隊打球。他當然樂於看到對方走向這條路，不過遠距離戀愛這件事，倒比木葉想像得寂寞多了。後來成為某個人的前輩，負責大量的業務和案子，木葉總以為忙碌可以讓他忘記孤獨，可是在一個人回到這個空間之後，那些情感全部又一口氣湧上來。
可是他是木葉秋紀，總能讓人放心的那一個。
他不能做到最好，但他總是可以很好。
眼皮已經重到不行，木葉也懶得管自己的頭髮沒擦乾，闔上眼的瞬間，腦中卻閃過高中的某個片段──
「秋。」鷲尾在看著梟谷學園中庭的銀杏樹道：「會讓人很喜歡。」
對方認真的口氣讓木葉緊張起來，「啊？你、你突然說什麼啊！」
「我說秋天。」不明白木葉的反應，鷲尾把話說得更加明白，「雖然不像冬天和夏天一樣有特色，卻相當舒服，所以很多人都喜歡。木葉就像是那樣的。」
察覺是自己誤會他的意思，木葉笑出聲，「謝謝，不過真沒想到鷲尾是文學少年啊……」
對於自己的調侃鷲尾沒有答話，只是在黃葉漫天時凝視著他。
那個眼神，木葉不會忘記。
現在想想，或許鷲尾後來的告白根本一點也不突然，而是自己在相處之間不經意間默許了。
木葉曾經說過為了頂端的風景，凡人沒辦法將時間分給戀愛。可是現在就有一個人，和他一起朝那片景色攀去。
木葉痛恨自己是個標準社畜。
將被子拉得更緊，這個時間他不該起床，他要賴床。
可恨的是身體疲倦但意識清楚，木葉聽見有人試圖用鑰匙打開他家的門。
熟悉地踩踏聲壓上他的木質地板，一路筆直地朝房間過來，木葉動作迅速地踢開剛掩住的被子，繼續假裝熟睡。對方的動作很輕，小心地將他的手腳塞進棉被裡蓋實，然後又轉身離開。
接著就聽見翻找的聲音，他猜是在看冰箱的內容物。
啊，冰箱開太久了。混蛋辰生！電費啊！木葉皺緊眉頭，忍不住在內心吼道。
一緊繃，頭皮跟著麻起來，這種感覺直到聽見關門聲才退去。流暢的切菜聲和翻炒聲讓木葉感到精神放鬆，當他發現自己昏睡過去，已經是十分鐘後聞到飯菜香氣的時候。
唉，起來吧！承認你就是想跟他多相處一點，木葉秋紀！
猛地翻開被子，木葉踩著拖鞋往廚房移動，「早安，辰生。嗚哇，請問您一早就在製造什麼邪惡的東西？」
「芹菜。」
冰箱的菜葉類明顯是木葉的母親送來的，然而有人從來沒動過。
木葉皺起鼻子，他討厭這個味道，「辰生的優點難道不是絕對不會逼我做討厭的事嗎？」
「但秋的優點是不管我做什麼菜都會乖乖吃下去。」
「……我可是壽星喔。」
「那是昨天。」
兩個人的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是職業選手獲得勝利。
「可惡，輸了。」木葉懊惱地一頭撞向鷲尾的背脊，然後就看對方伸手熄火、盯著自己看，「怎麼了？」
「只是看這個髮型很適合你。」
以前鷲尾總會撥開他的瀏海，「明明剪完頭髮的時候就傳過照片了。」
「那不一樣。」鷲尾低頭將吻落在額上，「這樣比較能看清楚秋的表情。」
木葉覺得跨入十月第一天的早晨有些熱。
伸手摸向方才對方氣息沾染的位置，木葉抬眼埋怨道：「你倒是親別的地方啊！」
鷲尾樂意地滿足木葉的要求，直到吻出生理飢餓的抗議。
拿著碗筷到小餐桌前坐下，鷲尾突然問：「你開心嗎？」
木葉在秋天的陽光下瞇起細長的眼眸，嘴角揚起舒緩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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