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到校就看見桌上醒目的繽紛甜甜圈，還是某家名店的限定口味。
他記得自己看著大排長龍的隊伍隨口說過想吃吃看，是跟誰提起的他記憶有些模糊。
下面墊著的紙用漆字寫著「木葉秋紀笑起來很好看，希望你能一直都很開心」。
木葉拎起那十足可疑的甜甜圈，左翻右看一陣確定沒問題才拆開大口咬下。座位上還有兩瓶飲料，包裝上還沁著水珠，就知道是剛從學校販賣機按來的。
這些漫在課桌的水滴還把送甜甜圈的人留下的署名給糊掉了。
他不以為意，正打算用吸管戳下包裝時，木葉看到上面同樣寫了字。
「只要有你在，氣氛再糟都能解決！」、「同班三年，謝謝你！」
沒多久他又從班上的女孩子那裡收到髮夾和小髮圈。
雖然當時剪這個髮型木葉蠻喜歡的，不過長長後就有些麻煩。從一開始隨口和鄰座的女孩借髮夾，到最後她們玩心大起，偶爾跑來用可愛得過份的髮飾，把他的瀏海後梳紮出一小搓。成為一份子和她們互動玩鬧，木葉其實蠻樂在其中。
小紙袋上用可愛的字跡寫著，「秋君的頭髮好軟，要好好愛護喔！生日快樂！」
生日禮物持續增加。他不得不去找一個袋子來裝。
木葉從以前生日就時常收到很多人的祝福，有時候在走廊遇到某個半生不熟的臉孔，就聽到隨口一聲「生日快樂」。很零碎，但他非常珍惜。
不過這次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體育課結束。今天男生是踢足球，和其他三年級混班組隊。木葉站在水龍頭前沖溼被汗水黏成一片的頭髮，想到從女孩子那裡收到的禮物可以派上用場，當在甩乾溼意時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他。
木葉抬頭一看，自己方才的隊友從販賣機裡拿出一瓶運動飲料拋給他。三個人就嘻嘻哈哈地跑掉，他沒能拒絕，只得大吼一聲謝謝，木葉扭開、仰頭灌了一口，才發現瓶身上貼著便利貼。
「拿到球交給木葉就對了！你怎麼不加入我們足球社！」
搞什麼東西……他當然知道自己今天生日，但這種詭異感讓木葉渾身不對勁。
「啊，木葉學長。」是赤葦。他手裡拿著炒麵麵包和果汁，「生日快樂。」
「喔……謝謝。」收下學弟的禮物，木葉迅速地檢查上面是否有寫任何東西。
結果什麼也沒有，和他猜想的不一樣。
木葉走回班上的時候聽見有人喊他，對方只是嘻笑著指了指背後。
「這個學長對別人的事情很細心，對自己的事情卻很迷糊。」
一看就是他們家副隊長的字。居然把紙貼在別人背上，這是什麼小學生惡作劇嗎？
但他還是把膠帶貼好，把這張紙仔細地摺起來收好。
中午的時候是在同一班的小見和猿杙來找他，「嗨！壽星！」
「嗨。你們想幹嘛？」
小見是梟谷惡作劇之王，旁邊總是掛著老好人微笑的猿杙也沒好到哪裡去，同班後一直擔任幫兇。
「當然是來送禮物啊！」
「小見準備很久呢，連我看了都覺得很羨慕。」
越來越可疑，這兩個人一搭一唱，在他心中的信任度已經降到最低。
小見跳起來抱住木葉，像無尾熊一樣四肢緊緊攀住，猿杙則把兩個人都抱高。就這樣轉了一圈，在引來老師制止之前，兩個人大唱一首歌。旋律很熟，但木葉想不起來，只覺得丟臉到不行。小見倒是唱得蠻準的，但猴子的音調卻已經歪掉。
結束這場鬧劇，小見恭恭敬敬地將一張紙遞給他，如僕人般行禮後單膝跪地，「這是我為您寫的讚詞，木葉大人。希望您會喜歡。」
「那猿杙的禮物是什麼？」
「讓你感受一八零以上的空氣？」
「滾！」
小見的讚詞一看就知道，一定還有猿杙的幫忙，那傢伙的文學造詣沒那麼高。歌詞先從木葉的眼睛開始誇起，接著一路誇到腳趾頭。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猶如天仙，這都什麼玩意？
雖然每一句都被木葉唾棄，但他還是把這張紙（背面還是小見數學計算公式）收起來，和赤葦的紙一起折疊放在一塊。
過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午休，下午的古文實在讓人昏昏欲睡，木葉偷滑了一下手機，就看見推特上木兔剛傳不久的照片。主角赫然是每天早上木葉洗臉刷牙都會看見的臉孔，照片被木兔惡作劇畫成了狐狸臉，抽屜還露出一截包裝。看顯示時間應該是他上一節睡著時拍的。
「木葉！生日快樂！隊上最可靠的第二主攻手就是你！」
讀了照片附帶的文字木葉一股怒意，假裝認真盯著黑板盲打，「是誰殘害可憐的我！第一主攻手！」
按了送出，木葉將手機放下趴倒在桌上，對自己剛才的行為突然有些想笑。
跟著照片往抽屜裡一摸，木葉拿出一包印有運動商店的袋子。他只打開縫看一眼，有白貼和酸痛噴霧，其他應該也是打球會用到的東西，被木兔弄成像是防護用品的聖誕驚喜包。
到社團時間前，幾乎所有社員都來送過禮物了。
不過這完全不像排球社的風格。
想想過往自己慶生的慘況，木葉只想抬頭遠望天空。
各種慶生不是都以教務主任追著罵作為收尾嗎？怎麼突然走這種溫馨路線？絕對有問題！
「你們！」毫不猶豫，木葉直接欺壓唯獨比自己身材矮小的小見。從後方扣住自由球員的脖頸，威嚇地看向其他隊員，「有什麼陰謀快點說！」
「沒有陰謀啦……」小見向猿杙求救未果，只好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不是木葉你自己說很討厭半吊子，覺得自己做什麼事都太過普通嗎？為了這個我們放棄設計已久的驚喜計畫欸！」
小見口中的驚喜肯定是驚嚇。
木葉細長的眼掃過一圈其他人的表情，鬆開小見，最後把視線放在最沉默的那個隊友身上。
他垂下嘴角，走到對方面前，「所以是你提議的？」
「嗯，是我。抱歉，是我說出來的。」
前段時間木葉正在煩惱起升學路線。他喜歡排球，卻絕對沒有將排球作為職業選項的能力。重新檢視自己，木葉卻悲慘地發現找不到任何特點。什麼都可以做，就僅此如此。而他把這個煩惱吐露給鷲尾，或許無法得到實質建議，但他知道鷲尾一直都是傾聽的好人選。
在他說完後，鷲尾彷彿陷入沉思。木葉熟悉這種互動，他們時常沉默，空氣彷彿有語言流動，只是沒有交談。就是這麼坐在旁邊，直到他的內心舒坦。
鷲尾只是在他們要各自回教室時說了一句：「木葉，我能說出你很多優點。」
當時木葉以為那是一時的安慰之詞，笑一笑沒當一回事，沒想到鷲尾卻具體執行在他的生日。
「謝了！」木葉咧開笑，拍向鷲尾的上臂，「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木葉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喔。」猿杙搭上對方因情緒而抖動的肩膀，「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赤葦點頭，「梟谷的球場能這麼自由發揮，不是也因為有木葉學長在嗎？」
「對啊！一年級的時候幾乎都是木葉幫我舉的球！好懷念啊！不然等一下練習的時候、」
「絕對不要！我拒絕！」木葉一口回絕。他完全不想懷念過去陪木兔加練的時光。
「請好好反省你製造的麻煩，木兔學長。」揪住木兔，赤葦微微欠身，「辛苦了，木葉學長。」
「木葉你就不要那麼在意那個外號嘛！你真的很棒！我超級棒的朋友喔！」
正要放肆淚水的木葉一把扯住小見的臉頰，「你要我提醒這個外號是從誰開始的嗎？」
「欸欸欸！等一下啦！大人大量也是木葉的優點嘛！」
斜瞪了求饒的小見一眼，木葉看向策畫人，「那鷲尾呢？」
「什麼？」
「我還沒收到你的禮物。」
鷲尾眉頭聚攏，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又閉上嘴巴，「我沒準備。」
木葉正想說什麼，卻聽見尾長緊張地跑進來，拎著一大包零食，說他還來不來得及。慌張地和從後面小跑步跟上的穴掘自口袋拿出一張不小的紙，站得筆直，神情嚴肅，開始大聲朗誦。
木葉在尾長誦讀的時候偷瞄了一眼，紙上由編號一寫到編號二十，似乎是一年級學弟們集合苦思許久的「木葉秋紀優點BEST20」（以及不知道是出自誰之手的奇怪美術設計和塗鴉）。
該死，他真的不想要哭出來啊！
但在尾長大聲喊出「以上」，並且和穴掘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說「生日快樂！木葉學長！」的時候，他已經忍不住哭溼整張臉了。所幸他們的學弟不只可愛，還總是非常可靠。
木葉邊哭邊笑，用光了赤葦遞來的面紙。
最後他還被尾長從腰部抱起，木葉塞住鼻子的聲音問「幹嘛這樣做」，天使學弟單純地看著木葉。
「猿杙學長說你好像不滿意一百八十公分，所以要讓你感受一九零以上的空氣。」
「那個、木葉前輩？」
木葉才回過神來，他正和後輩結束醫院的拜訪。自己在製藥公司工作，和醫院的互動自然也就比較密切，就算工作已經三年，踏進那充滿消毒氣味的空間，他還是適應不來。
在回公司的路上，木葉和後輩一起吃了午餐。原本由對方負責的業務，自己應該只是從旁協助，結果最後還是在多次提醒細節下勉強完成這次和醫院的接洽對談。
「什麼時候才能像木葉前輩一樣啊……」
「哈哈哈，幹嘛要和我一樣。」大口吸了蕎麥麵。木葉笑著擦去嘴角的醬汁。
「我都進公司三個月了卻好像沒有一件事做得好……」後輩本來就沒吃幾口，最後乾脆沮喪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還老是要木葉前輩幫我善後。真的是，很糟糕。」
木葉吞嚥下口裡的食物，嘻笑道：「嗯，這倒是真的，你很有自知之明。」
「前輩……」對方哀怨地喊到。
「欸？我這是在誇你啊。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就慢慢改掉。」木葉將自己的炸蝦夾給對方，灌了一大口麥茶，「既然不能一下成長，就慢慢來吧，你只是太心急了。對自己有要求是好事，不過要是最後什麼都沒做好，不就糟了嗎？」
木葉才剛說完就注意到後輩晶亮的目光，這傢伙總讓他想起排球社的小子們，所以他才沒辦法不管。
「木葉前輩真的好厲害啊！而且在公司的球隊裡也很帥氣、」後輩突然有精神起來，握拳分享他從其他人口中聽見的「木葉傳說」，「喔，我是聽櫃台的女孩子們說的……聽說木葉前輩還是公司『最有魅力笑容』營業部門的男性代表選手……」
「那是什麼鬼東西？」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比賽。
聊了一會公司的排球隊，後輩問：「木葉前輩以前就是這樣嗎？」
「不是。就算是現在，也還是很普通。」見後輩對自己的話馬上就要反駁，木葉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只是有一群笨蛋讓我知道，自己身上有許多優點和我能做到的事。」
「欸，我也想要啊！」
搥了一下後輩，拎起擱置在一旁的西裝外套，「囉嗦，快點吃完，要回公司了！」
那些笨蛋都在屬於自己的舞台發光，自己當然也不能輸。
木葉撐著臉頰，看著「梟谷男子排球社OB」群組上一行行從零時開始冒出的「誇獎木葉秋紀」讚詞。
他忍不住罵了聲「一群笨蛋」，壓不住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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