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什麼都幹,拿著命每秒都在挑戰生死邊緣的工作。
黑尾有時會想,自己還真做得下去。
一開始只要擔心自己的小命,現在成了分隊「貓」的隊長,則要肩負起整的隊伍的命。人命比隨便一輛坦克都還重,卻消失得如此輕易。
今天的任務是保護某國外交官員,對方還搞不清楚情況擺了一通架子,黑尾笑著按下噴霧,看著穿得高級卻渾身狼狽的男人趴倒在地,讓山本把昏厥的「目標」扛好。最近接到的都是撤離要員的保護任務或者拯救恐攻人質,偶爾他會覺得殺人的工作輕鬆多了。
「貓一呼叫貓七。」黑尾按下通話鍵,戴著夜視鏡確認後方並無追兵。朝藏身在另一處角落的隊友比了拇指又揮向左邊,海揹著中彈的夜久壓低前進,「任務完成,已回收『目標』。請告知集合點。」
「貓七收到、貓七收到。」對講機另一邊的男音報了座標,提醒黑尾對時,「現在時間為零點十一分三十六秒,請於零點二十五分準時抵達集合點。」
目標,再加上自己和三名隊員。黑尾在指定時間抵達集合點。
鑽進直升機的一瞬,黑尾立刻扯下面罩扔到一邊。夜久瞥了眼道:「每次都覺得神奇,都戴同樣的東西,黑尾你到底怎麼壓出那種髮型的?嘶……」
「我怎麼知道,因為隊長我太帥了?」黑尾知道夜久大概是中彈快昏厥,努力用交談保持意識,因此他也刻意讓語氣保持輕鬆。
海已經聯絡基地準備手術,告訴黑尾直升機一落地就隨時能開始。
「黑尾。」靠在他旁邊的夜久不斷說著話,「你的錶怎麼了?不是之前那支吧?」
夜久的眼力還是一樣好。他們是同個小隊,從基地分發下來的錶也是一樣的。黑尾摸了摸那支電子錶,「嗯……這個……是提醒我不要隨便死掉的護身符。」
黑尾在擔任隊長執行任務,面對第一次失敗時,曾直接到上司貓又那裡提出交出指揮權。貓又沒答應,那個和藹的老人笑著讓他離開辦公室,沒多久黑尾收到暫離職務的命令──他被派去訓練部隊新生。
一踏進去就看見熟人在那裡等著,和他同屆的木兔,分隊「梟」的隊長。
「嘿嘿嘿!黑尾!怎麼會在這裡?」
黑尾聳聳肩,看向隊伍列得整齊的新生們,「不知道。你呢?肯定是被處罰對吧?」
「欸?為什麼會知道!超能力者嗎?」木兔捧住雙頰,不可思議地看向黑尾。
兩個人被指派來進行戰鬥實務,木兔是很好的示範對象,近身搏鬥和槍術演練都相當熟練,偶爾狀態不好的失誤,也逗得那些訓練生們哈哈大笑。
黑尾看向那每一張仍新鮮而有活力的年輕面孔,忍不住埋怨起上司的殘忍。沒辦法扛起部下的生命,所以來讓他把這些活蹦亂跳的年輕人送往滿是煙硝和血腥的地方嗎?
來到一對一審查訓練的環節時,黑尾看見那雙無欲的眼睛。沒有對死的恐懼,也沒有對生存有慾望,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黑尾的心口一震,掩蓋自己的情緒假裝隨意地翻動學員名單──月島螢。
滴滴滴!
黑尾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是自己的錶發出震動,按掉提醒音。看向閃著手術中的燈,然後才注意到自己身旁坐了一個人。或許是剛才那個夢的緣故,他忍不住開口打聽其他分部隊的狀況。
「那群烏鴉怎麼樣了?」
「翔陽沒事。」青年只是專注地低頭打著手裡的遊戲,「其他自己去問。」
見自己青梅竹馬連個眼神都不分給自己,黑尾故作委屈纏了上去,「好過分啊……讓我知道一下嘛。」
研磨停下手指的動作,任由自己的角色被BOSS使出的必殺重擊瀕臨死亡。
「聽說有傷亡。」那雙像貓一樣的大眼看著黑尾,「至於名單……我不知道。通訊中斷了。」
對方的情報來源總是最即時的,卻說出如此模糊的內容。這次「鴉」分隊的狀況真的那麼糟糕嗎?
黑尾猛地臀部離開座椅,卻只滯空半秒又咬牙坐了回去。
你在搞什麼,黑尾鐵朗!手術室裡還有你的隊員,那不是你該管的!
黑尾深呼吸後吐息,努力壓下心裡隨著時間不斷增加的焦躁,直到研磨從遊戲機裡移開眼、表情凶狠地看了他一眼,讓黑尾管好自己的雙腿別再抖了,他才注意到自己幾乎失去平常該有的游刃有餘。
「我說啊……阿月同學……該不會覺得隨時都能去死吧?」
月島對眼前的教官在訓練期間用了數種稱呼來喊自己,已經能輕易無視,「這個工作不就是這樣嗎?」
「死掉可是很容易的。」黑尾磨蹭自己的口袋,裡面有和「貓」的合照,「活下去很難。
月島看了黑尾的側臉良久,「所以黑尾教官逃來這裡陪我們這些菜鳥嗎?」
「你這傢伙可真會說……小螢啊、」
「無所謂。」月島打斷黑尾的說教,「我只是做好我該做的,時候到了就坦然接受死亡。」
見月島要起身離開,黑尾手比腦運作得快,抓住對方的手腕,噙著笑道:「月島同學上課不太認真啊,看來要好好補習才行。第一課,珍惜生命。目標的,隊友的,還有自己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就算快死了,也要拼命掙扎。」
月島試圖要抽回手,但黑尾看似輕鬆的握法實則難以掙脫。
「來吧,掙扎。」黑尾湊了過去,稍微往前逼近,終於隱約能感受到那無欲的瞳中閃過一絲驚恐。他抿起唇,幾乎近得能看清對方眼中的自己,「再更用力掙扎……對,努力掙扎……」
「請鬆手,黑尾教官。」
「說過要拼命掙扎吧?不然,我要親下去了。」
黑尾看著手術中的燈暗去,立刻起身詢問夜久的狀況。
夜久和海與他搭檔多年,雖然知道這次中彈夜久生命無虞,但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難以挽回的後遺症。在多次確認無礙後,黑尾正要跟去病房看其他人,卻被研磨抓住了。
他們的「腦」塞給了他一份報告。
「給『鴉』的,他們在基地G棟樓。」放下縮在椅子上的腿,研磨踩著拖鞋,表示由他去病房看「貓」的隊員,「那裡很遠,我懶得去。阿黑,你去。」
黑尾愣了一下,才點頭拿過東西,拼命地往G棟奔跑。
他們和「鴉」的交情很不錯,得知月島被分配到「鴉」,他也放心不少。不論是「鴉」的誰,黑尾絕對不希望哪一個受傷或消失。說是他私心也罷,他希望那個人絕對不要是螢。
看見牆壁上印著「F」。黑尾的手滑過壁面,讓自己腳步放慢,他得保持鎮定。在踏進「鴉」的巢內時,他要和以往一樣輕鬆地打招呼,先和他們的隊長大地友好地交談幾句,然後再和副隊長說話,接著幫研磨問起小不點,最後去探望螢的情況……
過度激烈的跑動讓喘息花了些時間才平復,更糟糕的是呼吸輕重與以往不同,有些急促。黑尾拿起識別證明進入到G棟樓,才剛看見大地要打招呼,就聽見慌亂的叫聲。
「阿月!阿月!不要啊!」
會這麼喊月島的,只有月島的青梅竹馬。黑尾把剛拿過報告的大地擱到一旁,撇開原本的計畫,直接往山口的聲音方向邁步而去。不會吧?難道說,真的是、
黑尾唰地拉開布簾,就看見山口趴伏在潔白的布上。
「吵死了……山口……」裂開的鏡片讓他要用力瞇起眼才能看清,月島虛弱地試圖要從床上爬起來,「安靜一點,我都說我沒事了。」
「對不起嘛,阿月!可是、可是你不能亂動啦!」山口慌亂地安撫著月島,「A棟樓太遠了!不能去!我馬上去幫你問嘛!啊,黑尾隊長……您怎麼在這裡?」
聽見黑尾的名字,月島瞪大了眼看向虛脫坐在地上的男人。山口聳肩,把這裡留給兩人。
「有什麼事嗎?」月島靠向後方的枕頭,讓自己坐得舒服點,「黑尾隊長。」
「沒什麼……太好了……我聽說你們隊傷亡慘重、」黑尾如釋重負地笑了,「沒事就好。」
「這樣能算沒事嗎?」他露出整個被包裹起來的上半身和左臂,拍上黑尾的肩膀,「還活著就是了。」
黑尾從地上站起身,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握住那隻沒被繃帶包裹的手,將額面貼在上頭。
「嗯……幸好,還活著……」
月島沒抽回手,只是任由那股溫度留在自己的手上。
「山口說你想去A棟樓?」那裡只有「貓」在,月島大概是有什麼任務情報要傳過去吧?黑尾認真地道:「有什麼事情我去幫你做就行了。」
「沒事,不用了。」見對方此刻腦筋不靈活,月島朝黑尾伸出手,「把錶換回來吧。」
對方現在不方便,只好由黑尾脫下那支錶、戴回自己手上。黑尾也拿下自己腕上的錶,擱在床頭。月島側頭看向錶面,那不斷跳動的秒數,沒有停止的時間。
這大約是在黑尾某次任務不小心重傷、彌留三天後,由月島主動提出來的不成文規矩──把自己時間託付給對方。
「你叫我活下去,所以我活下來了。」月島的眼神沒有波動,坐在病床旁凝視著剛醒來不久的黑尾,「那你也會活下去嗎?」
黑尾久未喝水的喉嚨癢得發痛,他湊過去品嘗生命的滋味,得到對方不抗拒的唾液流淌進他乾涸的口腔內。被濕潤的唇總算能開闔,黑尾發出沙啞的嗓音回答月島的問題。
「會,我會活下去。」
所以,這次我在死亡邊緣拼命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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